2015年11月20日 星期五

《炎都紐約》(City on Fire)

The Economist / Books and arts / American fiction
Hot town
《炎都紐約》(City on Fire
一部張狂的小說處女作,讓老紐約起死回生
1970年代末的紐約正在崩壞。光天化日下有人嗑藥嗑到翻,蹣跚走過滿地菸屁股和「像千瘡百孔肺臟的用來吸食廉價大麻的袋子」的街道。布朗克斯區整個在燃燒,塗鴨像藤蔓般漫延,而公園在入夜後就由盜匪接管。當龐克教母Patti Smith的佈道歌聲把信徒引到市中心,收音機流洩出迪斯可女王Donna Summer的歌聲(「Love to love you babeee…」)。紐約殘破不堪且正往地獄的路上,也或許已在冥府。

Garth Risk Hallberg眩目的野心處女作《炎都紐約》裡的紐約是充滿活力、致命且怪異的。書如都市,一概毫無歉意地張狂,裡頭滿滿的龐克族、律師、條子、毒蟲、小黃、力爭上游者、魯蛇和藝術家。格林威治村塞滿身上刺青的虛無主義者大談尼采。達官顯要則溫柔地寫信給孩子自我辯解(「你所看到的我,並不是全部的我」)。骨瘦如柴的畫家蹣跚走進科尼島戒毒門診。布魯克林的單親媽媽努力掩飾宿醉糗態。遇瓶頸的寫作者嫉妒《冷血》作家Truman Capote。未出櫃的男人發現不可言說的愉悅。讓這些靈魂及其故事若即若離地彼此環繞並非難事,Hallberg先生卻用推理小說的路數把他們兜起來,全都繞著一件謀殺案件打轉:在1977年的第一個寒冬,一名17歲的女孩被射殺。

把繁複的故事織成一幅厚重的織錦畫,看來像是、借用Hallberg先生創作角色(一位名為Richard Groskoph的有酒癮的瘦高調查記者)的話「文學上的痴心妄想」。作者湊巧採用狄更生式情感舖陳法不構成障礙,因為讀者會被懸疑的情節牽著走,頁頁不停看下去。如炫彩遊行般的眾角色裡儘管有些常見的原型,比方邪惡的後母和她那狡猾的哥哥。不過,大部份的角色則有血有肉,比方,被男友拋棄的黑人男教師的心痛故事。一位有貪食症的專業女士享受著近乎挑逗的刺激(「食指掏挖食道的胃酸狂喜」),她的泰然自若則是抹除自我的掩飾。

書中的時序像尖峰時刻的小黃前後快速移動,每個角色的背景幾乎都有交待(還包括一些隱私),有種讓人親身體驗的特殊語法。Hallberg先生費盡心思寫成的這本小說讓他得以於文壇發光,儘管小說設定在那段廣為人知的紐約時代早於他出生前,但他以成人的視角持續觀察克服這項限制。寫就《炎都紐約》如此具說服力的作品,著實值得喝采!有些人可能會吹毛求疵作者似乎不懂放手、讓角色自由發展。就像太過保護孩子的家長,他急切地想要解開每個謎團、收好每一個尾。不過在花那麼多時間聽他指揮的城市大合唱,讀者或許也和作者一樣捨不得讓書中的那些紐約客們曲終人散。

2015年11月4日 星期三

《夏綠蒂.勃朗特:精彩一生》

The Economist / Books and arts / English fiction
Woman of substance

精彩女人
《夏綠蒂.勃朗特:精彩一生》(Charlotte Brontë: A Life
唯妙的憤怒作家肖像畫

「對珍.奧斯汀和《浮華世界》英國小說家薩克萊而言,是仰慕者有之,而對夏綠蒂.勃朗特,則是崇拜者有之。」在勃朗特女士過世半個世紀後,這段評論看來像是個蓋棺定論。不過,讓人們有無限想像的是倒不是小說作品,而是小說家的生活。這位英格蘭東北約克郡荒地的孤獨天才和她兩個妹妹(艾蜜莉病逝和安妮猝死),則觸發了讀者的綺思神經。凡此種種無不讓亨利.詹姆斯不得不抱怨,勃朗特女士本身的傳奇性基本上已把《簡.愛》和《咆哮山莊》「推到一旁了」。在Claire Harman最新的夏綠蒂.勃朗特兩百週年傳記裡有張照片,是當1928年勃朗特女士牧師住所首次對外開放,參觀民眾蜂湧而至的盛況,而這似乎驗證了詹姆斯的說法。

勃朗特女士或許曾感到絕望,倒不是因為羞赧,她20歲時就把詩寄給英國桂冠詩人羅伯特.騷塞點評,附件寫著她想要「名傳永世」。而那不過是她身為一位作者想要的聲譽,但當時她卻總是匿名,由筆名Currer Bell即可觀之。「若作家無法擁有隱私的優勢,會寫出什麼好作品?」(“What author would be without the advantage of being able to walk invisible?” ) 勃朗特女士寫著。當然「優勢」指的不僅止於「隱私」,而是免受雙重標準所害。她也爲兩個妹妹辯護,她瞭解她們「寫作和思考的模式並不被歸類為『女性化』。」她如此主張是對的,因為當《簡.愛》在1847年出版時,有個書評表示該小說作者若為男性就值得讚賞,若為女作者則「讓人嫌惡」。

因此Harman女士筆下的夏綠蒂.勃朗特,也就不出意料的走憤怒路線。從勃朗特女士早年的日記即頁頁怒火中燒,而就Harman女士而言,憤怒是《簡.愛》中的情緒主調:不帶把的孤兒被神秘的莊園主人羅徹斯特先生聘為家庭教師。勃朗特女士和簡.愛都是代表一種新女性。「女人本應安靜」簡.愛如是說;可是,簡.愛和勃朗特女士都靜不下來。發聲是必要的,簡.愛自言「說出口的不是我能控制的。」

在本書中,Harman女士的切入點是當勃朗特女士8歲時在荒地上發生的沼氣爆炸案。整本傳記在「女性化」的外殼下,有著炙熱文字的底層,如同早在1994年Lyndall Gordon於Charlotte Brontë: A Passionate Life一書中即處理過。儘管Harman女士的作品沒有Gordon女士的那麼內觀,她倒是為本書主軸帶來很強的說服力,其中最感人的是當勃朗特女士為所愛的男士Constantin Heger想出戀人絮語的那一段,這位已婚男士是和她於比利時布魯塞爾大學同校任教的法國文學教授。Harman女士描寫著:「她渴望能和Heger先生靈魂合而為一;那是佔有慾、魂牽夢縈、同甘共苦、思想交流,交談時熱切、沉默時深刻。」

Harman女士的筆觸是溫暖的,並充份理解勃朗特女士的文學成就。最重要的是,她是個節奏和時間感極佳的說故事高手,布局完善且有帶刺的幽默。在這本傳記裡能看到一位作家,也是人們所熟知的女性,戴著厚重眼鏡、滿口爛牙、脫落的髮片等種種關於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