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21日 星期一

男這廂苦澀哉,女那片好自在

一本神鬼命理之書,不只因主角會看相,下預言。


李維菁長篇小說作品《生活是甜蜜》的主角極自我,怕「永遠失去自己」,不願屈就成全男人,守「內在意志、心靈感受」貞,自視高、得自己永垂不朽才行。

開頭的媒人客戶大姐,結尾的黑色套裝遺孀,一囍一喪,富人的餘興活動。書中盡是精明的金錢遊戲(拍賣場、房地產、股市),畢竟高端品味得用鈔票堆疊。將不同時區放在同空間:上半天就定勝負賭期貨、玩股票的和下半天才剛睡醒搞藝術的,全在咖啡廳享受午後。儘管把股市上萬點寫得很美好人人賺大錢,其實沒獲利了結,慘。關渡是北捷邊陲,過站就新北,沒能幸運危機入房市買到面海公寓,只能到關渡宮賞美景。捷運過圓山,不知不覺坐過站到竹圍,是因有了光?


開場相親羞辱(其實是羞辱了男方),對照被同性羞辱(對方太強「大」),乍看不知是孬、還是厚道?對大胸脯賤婢,犀利聰慧如主角似乎也沒輒(對郁昀「心有所保留」,即使受辱也無須報復?),儘管被海嘯淹沒,那兩大顆救生球包她終將漂向富饒彼岸,而一般人只能繼續搭捷運。


文史名家楊照問小說家最喜歡書中那位男性?刀光劍影後答:其中的男角「都有很嚴重一部份的我。」買書前拜讀小說家欣賞的Alice Munro作品,剛巧看到這麼一段:“It’s nothing but the desire to see yourself reflected. Love always comes back to self-love. The idiocy. You don’t want them, you want what you can get from them. Obsession and self-delusion.”  Bardon Bus, The Moons of Jupiter。主角有過三段精彩的戀情,似乎看到女版的「妻妾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如同三襲華服。當時光腳演唱的瘦長王菲學The Cranberries的Dream的唱腔,另有首歌Linger的詞”You got me wrapped around your finger." 這主角和三位男角到底Who wrap who around the fingers? 恐怕得多看幾次,不過可確定的是李翊的手掌超大。
主角「往哪裡一站周遭就散發出一種神經質而纏綿的氣息。」在Donna Tartt的The Goldfinch,發現同級的魅力:“She was a masterpiece of composure … though she was not beautiful her calmness had the magnetic pull of beauty -- a stillness so powerful that the molecules realigned themselves around her when she came into a room.” 從許涼涼到徐錦文,皆為Hsu都是She的故事。繞在小說家指尖的是主角命運的細絲,一圈圈纏住親疏遠近,拉扯著讀者的情緒。閱讀感受有Gone Girl的驚悚效果,都是聰明極女性,儘管Amy親握刀白進紅出,倒是《生活是甜蜜》裡地府判官似點著名:癌症、猝死、掛掉的人(及動物)更多。小說封存過去,對亞倫則是告別式。


小說雖用漢子的體貼來妝點,細說著曾經的纏綿、滿滿甜蜜蜜,對比後來的無賴、怨懟和彼此仇視,操著Alanis Morissette在You oughta know裡撕喊控訴的力道,是狂亂的優雅,是眼神的殺氣,同氣相求者閱畢應能「像法喜一樣充實內心」,而漢子想讀,或得冒倒陽的風險,漢子唯一能說嘴的恐僅那台陳年Volvo。也或許漢子看著看著會和「咪咪」一樣挫賽(「咪咪」是主角用來紀念一位聰明的成功男士曾有的一條孤島母狗)。書裡有兩條主狗,另一條通過考驗存活下來。畢竟女人多是愛貓的。男人要的「忠心痴傻」女人給不了從狗身上拿;古埃及視黑貓為神獸,東洋有犬神;當代寵物多獲皇家般禮遇。


畢竟那是九○年代的時尚,不如現在看時尚雜誌、八卦報紙上的廣告更炫麗(讓人泡在皇家禮遇幻象裡)。有已結束的精品,且主角裝可愛時沒穿miumiu,優雅時沒穿Chanel,或許個人意見的文字看來更有趣。而女人間的勾心鬥角,也不如《甄環傳》、《武媚娘》來得精彩刺激。頂多是她不自知經血流滿白椅面的腥紅驚人。其他,還不如彩色報刊、動態影音來得有吸引力。那麼,為什麼要讀小說?還長篇?儘管這部不算磚塊級;或許是看得到、習得更細微的什麼吧?主角的火力展示:撒嬌討拍的本能、用品味級勢利眼打人耳光、精確地傷人不見血、大膽頂撞惹惱前輩、將藝術的幻象解釋得細緻成理、聞得出真正有錢人的氣味。揭露台灣當代藝術界的腥臭,並身如清蓮優雅抽離,只談買賣。而所有在她利刃下波波噴出的血,就這麼讓一片好自在吸收掉了。當代藝術,本就是藝術史上的奇蹟,造出無極限的創作媒材誘發資本市場的流涎吃相,搞得美國空頭大咖Jim Chanos夸言:“Art is not an investment. Contemporary art is very expensive decorative work.”


作家讓當代經典《世紀末的華麗》中的角色米亞成為熟女(米亞對性的擁抱,對照主角和亞倫性關係的不順),我卻恍神看到《荒人手記》中「愛滋誠可怖,孤獨價更高」的小韶和永桔手牽手轉身成了Pierre和Gilles嚮往華麗熱鬧的地獄,雖然性向無法隨心所欲,價值觀畢竟是個人選擇。在演藝界和運動界,某些人在追求卓越的過程中選擇了drug abuse,以求超越常人、同儕。書中未提到藝術圈有這樣的狀況,若有,或也覺得地獄比天堂誘人。而收妖降伏或許是鄭怡的《天堂》:「沒有愛情的地方,沒有天堂……一雙渴望你的眼睛,一雙熱情等待你的臂膀,還有一盞溫暖的燈,那就是天堂。」


沒在主角眼中看到底層景況,儘管她認為為藝術包容萬象,而棄者是擁有黑熊的藝術家才實際接觸過。真正平等的只有身而為人的限制吧?未見主角具體舉出好的作品為何,偶見嫌東嫌西,也許要從中擷取其眼光芳華後,方能識得真正的好作品(不論是有漲相或是潛力),因為主角半夜守著命理節目,從而得以辨別「神諭/神選者」,體貼「時光之事」,並警醒地「不圖配額之外的繾綣,避開命運反撲。」確實是本神鬼命理之書,新書座談文人傅月庵從庶民的角度回望九○年代,提到「大家樂」講了他家族中從亡者觀明牌的軼聞,完全呼應主角的娛興節目和特異功能。

《我是許涼涼》出版時讀不進,倒是驚豔而掏錢買來送女性友人,這回買來自己看,卻不敢送人了,已然青春被踩在腳下,誰消逝了青春不焦慮呢?而我不過是個「寒酸外來者」窺看小說家創造出來的世界,卻妄想能think on my feet。當時看卡通的女孩心繫貝露莎,男孩就是聖鬥士星矢了,聖鬥士角色設定原本弱不禁風、總是犧牲的瞬,化作Hades反轉成掌生死權者。儘管封存過去,迎向未來的有:迪妮的女兒、捷運上看到的小男孩(理想子)、同齡友人16歲的兒子(無預警誘發本能)和聽她課的學子們。這些,都是在下預言吧?

小說家全知地論述了屬於她的價值觀和這世界運行的真相。而讓人咬牙的是黛安娜傳達給主角的秘密,竟未揭露……只因「這世界不配知道真正的秘密。」而對已故英國王妃黛安娜的描寫,除了自然端出的角度美外,還形容成「具備男性化骨骼、女性化氣質的奇妙生物。」或許,這就是秘密的線索之一吧?不過得先看出其中「文字的密度、亮感、不同的色彩」,而秘密,待探掘。